我這些年對互聯網的影響力，一直有一個非常大的疑問：你說互聯網影響力小吧，往往一件雞毛蒜皮的事情瞬間就能傳遍全國各地的街頭巷尾；你說互聯網的影響力大吧，偏偏有些人就跟與世隔絕一樣，頂著「老牌媒體」的名頭，策劃一些一眼就能出要在網上挨罵、而且是挨大罵的選題出來。
就好比前幾天那個女白領辭職送外賣，是為了看風景、記錄這個城市美好的瞬間、然後不經意間舉辦了個人影展一樣，稍有點腦子人看到這個視頻，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在我的印象里，現在的老牌媒體幾乎都有新媒體相關的專門機構或者部門設置，這幫人除了負責拍攝、製作之外，這麼多年了，總應該了解一些互聯網的基本價值判斷和常規輿情走向吧。
但是很神奇，彷彿他們的辦公大樓有一道無形而堅固的牆壁，將這些東西穩穩噹噹地拒之門外，自己坐在格子間里腦門一拍，一個「座機時代」主題的宣傳靈感就撲面而來，直愣愣地衝進「愛瘋十七」時代的網路環境。
眾所周知，我的主業是讀宋史。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這種與世隔絕的超然狀態，像極了顯德七年年初後周的孤兒寡母決策集團。
滿開封城都知道「將以出軍之日策點檢為天子」，在郭威政變中被搶劫過一次的開封百姓為了避免又被趙匡胤搶劫一次，「士民恐怖，爭為逃匿之計」，偏偏後周內廷一點消息都察覺不到。
那是一個紙筆通訊時代，我都覺得不可思議了，在現在這個互聯網時代，能夠出現這種現象真的很神奇。
我為什麼說這個「何不看風景」的創作思路很與世隔絕，因為它跟「何不食肉糜」是同一個路數的。
但是晉惠帝再愚蠢，「何不食肉糜」也是在試圖尋找一種解決問題的辦法：沒有糧食吃，可以吃肉糜啊。
這句話的槽點在於，晉惠帝的腦子裡，不知道糧食和肉糜究竟哪一個更容易得到一些，但是他也知道肉糜是能夠填飽肚子的。
但是「何不看風景」這種策劃思路，就完全把人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放到了一邊。策劃者雖然沒有送過外賣，但是至少也點過外賣的，再不濟也是看到過同事點外賣的，實在不行也是刷到過外賣員生存艱辛的新聞的。但是他們就能夠做到，把這些實際情況都拋到一邊，然後硬生生地整一個「看風景、拍瞬間、辦影展」的思路出來。
這就好比晉惠帝說的不是「何不食肉糜」，而是說的「何不飲清風」一樣，風景換不來外賣訂單，清風也填不飽飢腸轆轆。
普通人的生活已經過得足夠艱難了，你們能不能不要拿他們開涮了？
我剛入行的時候，為了完成報社的「體驗版」的工作任務，曾經去沙坪壩三角碑地下通道賣唱，鋪一張報紙，往地上一坐就開始彈吉他唱歌，唱了幾個小時，嗓子都啞了，收到了幾十塊錢。
時隔二十多年，當時的心理狀態我至今都忘不了，後來我也在稿子裡面寫了：坐下去的那一瞬間，我腦子裡其實非常清楚，如果我的身份不是一個體驗生活的記者，我是沒有膽量彈響第一個和弦的。
正是因為我有這麼一個「體驗生活」的理念撐著，而不是真正的到了生活的絕境，我其實也並沒有真正體會到地下通道賣唱的窘迫和壓力。
所以我很清楚，策劃送外賣看風景選題的人，他們別說能夠想外賣員之所想了，甚至連去體驗一天外賣員的工作都捨不得，就這麼硬憋出這麼一套離奇的價值取向。
外賣員的工作很苦，這是一個人盡皆知的事實，就像我標題裡面說的那樣，短片的策劃者想的都不是解決艱苦，而是掩蓋艱苦、謳歌艱苦。
反正我知道一點，任何一個謳歌艱苦的人，都是在忽悠別人去艱苦，而不是自己準備去艱苦。
否則他一定是自己出鏡，而不是請演員來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