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地時間2025年11月15日21點，波蘭東南部米卡村附近的鐵路突發爆炸，軍用級C4爆炸裝置在鐵軌旁被悄然引爆。
沒有火光衝天，沒有驚心動魄的畫面，只有一列貨運列車悄無聲息地駛過，在車廂底部留下輕微損傷，司機甚至毫無察覺。然而，這場不引人注意的爆炸，卻如同一塊巨石落入湖面，激起驚濤駭浪，攪動著中東歐地緣關係的局勢。
當地時間2025年11月17日，波蘭中部，特種部隊和警察在米卡火車站附近調查德布林-華沙鐵路線被毀壞的鐵軌。圖/視覺中國
鐵路遭襲
爆炸發生後，波蘭總理唐納德·圖斯克迅速趕赴現場，並向全國通報了事件的嚴重性，稱其為「前所未有的破壞行為」。不到48小時後，普拉維附近的另一條鐵路同樣遭到襲擊，一列載有475名乘客的客運列車被迫緊急剎停。
短短兩日之內連續發生的破壞事件，使作為烏克蘭戰時補給關鍵通道的波蘭鐵路網，驟然成為暗流涌動的戰場。
事件初期，波蘭方面態度相對克制，只對外表示「極有可能是外國情報部門策劃的攻擊」。然而，隨著調查迅速深入，圖斯克公布了一項令人震驚的發現：兩名長期為俄羅斯情報機構工作的烏克蘭公民被確認為鐵路破壞案的主犯。波蘭方面因此認定，這絕非誤傷或偶發事件，而是一場精心策劃、跨境執行的破壞行動。
圖斯克透露，這兩名嫌疑人分別居住在白俄羅斯和烏克蘭東部，於秋季從白俄羅斯潛入波蘭，完成任務後又從波蘭東部的特雷斯波爾口岸離境。
他們的行動路線，與歐洲各國情報機構近年來總結的俄羅斯「遙控式干擾模式」高度吻合，使用外籍、可替代、可拋棄的執行者，通過暗網指揮，滲透、行動、撤離，一氣呵成。
面對波蘭的指控，俄羅斯總統新聞秘書佩斯科夫冷嘲：「如果俄羅斯沒有被指責，倒顯得奇怪了。」
事實上，近年來歐洲境內不斷出現各種「灰色地帶攻擊」：無人機非法越境、鐵路與通信基礎設施被破壞……各類事件均表明，俄羅斯正試圖測試北約的防禦底線，從而動搖歐洲對烏克蘭的支持。
圖斯克對此直言不諱：「俄羅斯的目的，是在波蘭社會內部製造恐慌，激起反烏克蘭情緒，而波蘭接納了超過一百萬烏克蘭難民。」對波蘭而言，在這樣一個容納巨大難民群體的社會環境中，任何涉及「烏克蘭公民實施破壞」的事件，都可能被挑動成內部矛盾。
更令波蘭擔憂的是，這些襲擊並非孤立事件。圖斯克指出，自2024年年初以來，已有55人因涉嫌破壞被捕，其中23人被關押。破壞行為正在呈現規模化、組織化、系統化的趨勢，波蘭也逐漸意識到，自己已經被推上了俄羅斯混合戰爭的前線。
波俄踏入「冰河期」
在鐵路爆炸案引發波蘭全國震動的同時，一場新的外交風暴也在悄然成形。
當地時間2025年11月19日，波蘭外交部長拉多斯瓦夫·西科爾斯基宣布，波蘭將關閉俄羅斯在格但斯克的領事館。近年來，波蘭陸續關停俄羅斯在克拉科夫和波茲南的領事館，目前俄羅斯在波蘭境內只剩下華沙大使館這一處外交機構。
這標誌著波俄關係數十年來首次跌入低谷。
西科爾斯基直接將鐵路爆炸定性為俄羅斯下令實施的「國家恐怖主義行為」。雖然這一說法在外交場合中異常嚴厲，但卻準確反映了波方當前對局勢的核心判斷——這些襲擊不再是傳統情報活動，而是由國家力量主導的直接攻擊。
在此背景下，波蘭國內安全局（ABW）迅速展開行動，確認已有多名涉案人員被捕，其中包括負責監視鐵路、偵察周邊、安放裝置等不同任務鏈條的成員。俄羅斯外交部則立即做出反擊，揚言將「減少波蘭在俄羅斯的外交和領事存在」。佩斯科夫甚至表示：「波蘭當局顯然是希望將外交關係降為零。」雙方言辭愈發尖銳，外交反制與互限措施似乎隨時可能升級。
顯然，這次關閉領館的決定，並非孤立事件，而是波蘭對俄羅斯長期混合戰行為的系統性回應。過去一年間，波蘭國內屢屢出現疑似由俄方策劃的破壞、間諜滲透及網路攻擊事件。從電力設施到鐵路網路，從物流樞紐到軍事基地，波蘭作為北約東翼的重要節點，幾乎成為俄羅斯施壓歐洲的「試驗場」。
由此可見，格但斯克領館的關閉，只是更大外交連鎖反應的開端。圖斯克政府深知，在與俄羅斯的外交關係趨於斷裂的情況下，安全威脅不會減輕，反而可能進一步加劇。
正因如此，波蘭軍方迅速採取行動。國防部長科西尼亞克·卡米什宣布啟動「地平線行動」，將在全國範圍內部署1萬名士兵，負責保護鐵路、能源、通信、交通樞紐等關鍵基礎設施。
波蘭總參謀長庫庫瓦則警告，即將進入夜晚漫長而氣候寒冷的季節，這很可能被俄羅斯視為加強破壞行動的最佳時機。他強調：「我們絕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並明確指出，俄羅斯的混合戰爭已經全面展開，波蘭必須做好全方位的防禦準備。
未散的警報聲
若將波蘭近期發生的所有事件串聯起來，一條清晰而令人不寒而慄的線索便會浮現：俄羅斯針對波蘭的混合戰行動正在不斷升級，並逐步走向系統化。
這條線索的起點並不在鐵路，而是在天空。
2025年9月10日，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了大規模夜間襲擊，其中至少有19架無人機進入波蘭領空。這是俄烏戰爭爆發以來，北約成員國首次確認對俄羅斯軍事飛行器實施開火攔截。
波蘭戰機與北約飛機隨即聯合升空，擊落了其中數架無人機。這些無人機中不少攜帶爆炸物，部分墜落地點距離居民區極近。事件發生後，歐洲官員與北約秘書長紛紛將其定性為「重大挑釁」。
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更是直言：至少有八架伊朗製造的沙赫德無人機以波蘭為打擊目標，「對此必須作出強有力的回應」。
當地時間2025年9月10日，波蘭東部沃欣村，波蘭國土防衛部隊在俄羅斯無人機墜毀現場進行檢查。圖/視覺中國
這起事件觸發了《北約憲章》第四條磋商機制，波蘭在盟友支持下迅速提升戰備。彼時不少人仍將其視為一次「偶發事件」，然而事實證明，這只是序幕。
從無人機越界到鐵路爆炸，種種跡象顯示，俄羅斯正通過持續升級的灰色行動，測試北約的反應速度，同時試圖瓦解歐洲支持烏克蘭的政治意志。
這一判斷不僅基於情報信息，也符合俄羅斯長期推行的混合戰邏輯。之所以持續將攻擊矛頭指向波蘭，背後包括多重戰略與心理戰的考量。
其一，波蘭位於北約東翼要衝，其鐵路網路是歐洲向烏克蘭輸送軍援的關鍵陸路通道，任何破壞都可能直接削弱烏克蘭的作戰能力。
其二，波蘭社會接納了一百多萬烏克蘭難民，俄方深知若能製造「烏克蘭人破壞波蘭基礎設施」的假象，便有機會在波蘭內部煽動不滿。
其三，波蘭是歐洲內部最強硬的反俄國家之一，在北約與歐盟內部都扮演著對抗俄羅斯的先鋒角色，一旦波蘭出現混亂，將直接影響北約整體的戰略穩定。
正因如此，波蘭成為俄羅斯混合戰的首要施壓對象並非偶然，而且是經過精心選擇的突破口。
隨著局勢發展，波蘭的反制也從執法層面擴大到外交層面，再延伸至軍事防護層面。波俄關係全面惡化，歐洲的安全版圖也隨之震蕩。
波蘭如今面臨的，絕不只是幾起爆炸或無人機越境事件，而是一場橫跨信息、網路、軍事與外交多領域的混合戰爭。身處中東歐這一俄羅斯與歐盟之間的地緣政治斷層帶，波蘭註定無法置身事外。對波蘭而言，未來仍將身處混合戰的風暴中心。